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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部分阅读(1 / 2)

6

霍华德脑子里永远印着丛地噩梦般的景象:纸板糊起的窗户,上面还涂满脏字脏画;少年们抽着烟,在常年破烂不堪的公共汽车候车亭里鬼混;天线锅遍地安家,面朝天空,形同狰狞的金属花朵裸露出的一颗颗胚珠。他常常反问道: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整治整治,把这地方弄得像话一点为什么就不能每家从微薄的收入中拿出一点,凑钱一起买一台割草机但从来不会有这种事:丛地只会坐等镇政厅选区教区来清理修复和维护,坐等别人伸手给予给予给予。

随后霍华德又会回忆起童年时住的霍普街,家家户户都只有一块小小的后花园,大不过一块桌布,可是包括母亲在内的大多数人家都种上了红花菜豆和马铃薯。在霍华德看来,只要丛地居民有心,就完全能自己种起新鲜蔬菜来,能管教好戴头巾乱涂乱画的坏小孩,能团结起来除尘迎新,也能把自己打理干净找份工作。没有任何人拦着他们。于是霍华德只好得出结论,过眼下这种生活,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这片小区令人心惊的堕落氛围,则是居民们无知懒惰的外在标记。

帕格镇则完全相反,在霍华德的心里,它因为道德的光辉而熠熠闪耀,就好似全体居民的灵魂都投射在鹅卵石街道小山坡和美不胜收的房屋上。对霍华德而言,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已经远远不止是一幢幢老房子,那条淙淙流过绿树蔽岸的河流,修道院庄严的剪影,也不止是广场边挂起的花篮。小镇于他就是一个理想,一条生活的正道,在全国其他地方纷纷堕落的时刻,小镇依然坚守阵地,是不屈的小小文明。

“我是帕格镇人,”他会这样告诉夏天来的游客,“生于斯长于斯。”表面上是说自己多么平凡,背后却是给予自己无上的褒奖。他出生在帕格镇,也希望死在这里,离开的想法一生都未曾有过。他只愿看着这里四季交替,树林和河流随之改换容颜,小广场春天繁花似锦,圣诞雪花闪耀。这之外的世界还有什么风景,素来不会令他心动。

这一切巴里菲尔布拉泽都看在眼里,还说出口过。他隔着教堂会厅的桌子,面对霍华德的脸哈哈笑着说,“你知道,霍华德,在我眼里,你就是帕格镇。”霍华德面不改色心不跳他总是对巴里的玩笑话兵来将挡,回答道,“我把这话当作至高的夸奖,巴里,不管你本意如何。”

他是有资本笑的。此生最后一桩野心,实现之日已经近在咫尺:丛地退归亚维尔,这事儿看上去已经板上钉钉了。

然而,巴里菲尔布拉泽在停车场猝然倒地之前两天,霍华德从可靠渠道得知这位对手弃所有交战规则于不顾,给当地报纸送去了一则故事,讲的是在圣托马斯小学上学,对克里斯塔尔威登来说是怎样的护佑。

如果这篇文章写得没那么严肃,那么想到克里斯塔尔威登居然被捧到读者面前,作为丛地与帕格镇成功融合的佳证,霍华德简直要觉得滑稽。不用怀疑,菲尔布拉泽肯定亲自教过那女孩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所以她满嘴脏话课上没休没止地捣蛋欺负得其他孩子哭红了脸,还有她母亲多少次失去监护权这些事情肯定会湮没在谎言的背后。

霍华德相信镇上其他居民都是有头脑的,但他担心报纸这么一搅,会惹来一群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好事改良家。他的反对立场既出于道德原则,也不免有些私心:孙女在他怀里抽抽嗒嗒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还记得她缺了牙齿,剩下血糊糊的牙槽,也还记得自己安慰她,答应要牙齿仙女三倍偿还。

星期二

1

丈夫去世两天了,玛丽菲尔布拉泽在清晨五点醒来。睡在她和巴里的双人床上,身边却是十二岁的儿子德克兰。德克兰是午夜过后不久抽抽嗒嗒爬上来的。现在他睡得很熟,所以玛丽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来到楼下的厨房,好放任自己哭一会儿。时间每过去一个钟头,她的悲伤就加深一分,因为那意味着她离活生生的爱人又远了一步,而没有他的漫长人生,她才刚刚开始品尝。有好些个瞬间,就心跳那么短的一瞬间,她会忘记他已经永远离开,自己再也无法靠近他,得到任何慰藉。

巴里的哥哥嫂子过来做早饭,玛丽便拿着巴里的手机躲进书房。巴里手机通讯录里有无数个条目,她想从中找出几个人的号码来。才开始几分钟,手中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她嗫嚅着说。

“喂,你好我找巴里菲尔布拉泽。我是亚维尔公报的艾莉森詹金斯。”

年轻女子的声音活泼雀跃,在玛丽听来却响得可怕,好像花腔喇叭在耳朵里一齐奏鸣,巨大的响声让话语的意思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

“亚维尔公报的艾莉森詹金斯。我能跟巴里菲尔布拉泽说话吗想跟他谈谈关于丛地的那篇稿子。”

“哦”玛丽说。

“是的,他写的那个女孩的详细信息还没发给我。按计划我们是要采访她的。克里斯塔尔威登”

每个字都像重重一拳,落在玛丽身上。她呆坐在巴里的老转椅上,一言不发,任凭打击一拳一拳地砸下。

“能听见吗”

“能,”玛丽说,她的声音在颤抖,“听得见。”

“我知道我们采访克里斯塔尔的时候菲尔布拉泽先生很希望在场,但是时间来不”

“他不能在场了,”玛丽回答,声音已经近乎尖声嘶叫,“他再也没法谈什么狗屁丛地或者别的什么了,什么也谈不了了,永远都谈不了了”

“什么”电话另一端的女子问。

“我丈夫死了,没错儿。他死了,所以丛地不能再指靠着他了,不能了。”

玛丽的手抖得厉害,手机从指间滑落下来。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挂掉电话,她知道那头的记者一定听到了自己喘着粗气的抽噎声。随后她记起,巴里在世的最后一天,也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忙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丛地和克里斯塔尔威登。愤怒像岩浆一样喷涌而出,她用力把手机摔向房间另一头,正好砸在四个孩子照片的相框上,相框哐当落地。她立刻爆发出一阵哭喊,兄嫂赶紧跑上楼梯,冲进书房。

不管他们怎么问,一开始她只是说,“丛地,狗屁狗屁丛地”

“那是我和巴里长大的地方啊。”哥哥咕哝着说,但他不敢多言,怕惹得玛丽更加歇斯底里。

2

社工凯鲍登和女儿盖亚四个星期以前刚从伦敦搬来,是帕格镇最新的居民。凯并不了解丛地那惹得风波不断的历史,她只知道自己的很多服务对象都住在那个地方。至于巴里菲尔布拉泽,她更是一无所知,只晓得他的死造就了她厨房里的悲惨一幕,情人加文从她和炒蛋旁边逃开,扑灭了前一晚做爱在她心里点燃的希望。

星期二的午饭时间,凯是在帕格镇跟亚维尔之间的某处路侧停车带度过的。她在车里啃了个三明治,读了厚厚一叠材料。一个同事因为压力太大请了长假,直接后果就是她手上三分之一的案子都落在了凯的身上。快到一点的时候,凯启动车子,向丛地开去。

这片小区她来过好几次,但对这里养兔场一样纵横交错的街道还是不太熟悉。终于找到福利街,大老远就认出了她感觉肯定是威登家的那幢房子。她即将造访这户人家,资料里的描述已经十分清楚。见到房子的第一眼,她就觉得与自己的想象差不离。

房子前面垃圾成堆:一只只鼓囊囊的纸袋子,里面塞满污物,旁边零碎地丢着旧衣服用过的纸尿布。有些垃圾散落在杂草丛生的草地上,不过大多还是堆在一楼一扇窗户下面。草地正中央躺着一个旧轮胎,肯定是不久前挪了地方,因为一英尺开外就是一圈压扁的枯黄小草。按了门铃之后,凯注意到脚边的草里一个用过的避孕套闪闪发亮,像是某种大个儿幼虫的薄茧。

她心里还是微微有些害怕,这种害怕她从未真正克服过,虽然与刚工作时站在陌生人门前的心情相比,这点害怕真算不了什么。那时候,哪怕训练有素,哪怕总有同事相伴,她偶尔还是会感到真真切切的恐惧。凶巴巴的大狗持刀挥舞的男人身上伤痕吓人的小孩迈进陌生人家中的这些年,她全都见过,比这些更糟糕的,她也见过。

没人来应门铃,但她听见里面有个小孩在呜里哇啦地发脾气,声音是从一楼左边的窗户传来的,窗户没有关严。她不按门铃了,直接拍门。一小片奶油色的油漆脱落下来,飘到她鞋尖上。这图景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新家。如果加文肯主动开口帮她修葺修葺,那该多好,可是他一个字也没说过。有时候凯会一一细数他没说的话没做的事,就像一个守财奴翻看一张张借据。这时心里总是涩涩的,还有些愤怒,然后发誓一定要讨回来。

如果放任自己沉浸在思绪里,大概连敲门也要忘记了。她又拍了拍门。这回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我他妈这就来。”

门开了,一个女人站在眼前。她看上去既像个小孩,又仿佛非常苍老,穿着脏兮兮的浅绿色t恤衫,男式睡裤。身高跟凯差不多,却缩着身子。脸骨和胸骨都透过薄薄的白皮肤嶙峋可见。她的头发是自己染的,红得耀眼,发质枯糙,就像一尊头骨顶着一头假发。她的瞳仁小得可怜,几乎没有胸。

“你好是特莉吗我是凯鲍登,社工组织的。我是替玛蒂诺克斯来的。”

女人脆弱的灰白色手臂上布满了泛银光的痘痕。一只小臂内侧还鼓起一个红通通的肿块,上头已经裂开,看上去恶狠狠的。右臂和脖子之间的地方亘着好大一片伤痕,让皮肤看起来如同一片塑料,还微微发亮。凯以前认识伦敦的一个瘾君子,不小心点火把房子烧了,等到自己发现时已经太晚。

“是,对。”过了好长一会儿,特莉才回答。她开口时显得更老,牙齿缺了好几颗。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凯,往黑乎乎的门厅走了几步,步履蹒跚。凯跟在她身后。过期食物的气味混杂着汗味,以及还有没来得及清理出屋的垃圾臭,充斥着整个房子。特莉引着凯穿过左边第一扇门,来到小得可怜的客厅。

客厅里没有一本书一幅画一张照片,甚至连电视机也没有。只有一对污脏不堪的老扶手椅,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架橱。靠墙码着一堆崭新的纸箱子,倒显得与整体气氛不太和谐。

一个光着腿的小男孩站在地板中间,上穿t恤衫,下面只套着纸尿裤。凯特读过资料,知道他三岁半了。他虽然一直脾气发个不停,但似乎并不是被什么事情惹到,而是无意识地重复而已,就像一台发动机的突突声,只是为了向他人表明:嘿,我在这儿呢。他双手紧紧抓着一个小小的谷物盒子。

“这一定是罗比吧”凯说。

听到她说自己的名字,小男孩抬头看了看她,但嘴里还在咕哝个不停。

一张扶手椅上躺着刮痕累累的旧饼干罐,特莉伸手把它推到一边,坐了上去,蜷成一团,从耷拉的眼皮子下瞄着凯。凯在另外那张椅子上坐下,扶手上摆了只烟灰缸,烟灰已经满得快溢出来了。肯定有烟头滑到了椅子坐垫上,她感觉到自己大腿下方硌得慌。

“你好呀,罗比。”凯一边说,一边翻开特莉的资料。

小男孩继续骂骂咧咧,手里使劲摇晃谷物盒子,里头有什么东西在哗哗作响。

“里面是什么呀”凯问。

他不理她,摇得更加起劲。一个小小的塑料人儿飞出盒子,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落在那堆纸箱子后面。罗比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凯看看特莉,特莉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儿子。最后,嘴里喃喃地说:“闭嘴,罗比”

“我们看看能不能把它弄出来,好不好”凯说。她很高兴有个理由站起来,拍拍腿后面的烟灰。“来看看。”

她把脸凑近墙壁,往纸箱子背后的缝隙里望去。小人儿就卡在最上头。她费劲地把手伸进去。箱子很重,推不动。凯好不容易抓住了小人儿,发现那原来是一个胖乎乎的像菩萨一样蹲坐的男人,全身上下都是紫色的。

“给你。”她说。

罗比的哭号戛然而止,他拿回小人儿,又放进谷物盒子,开始了新一轮的摇晃。

凯四下里打量了一圈。破架橱底下有两辆小小的玩具车,都底朝天地躺着。

“你喜欢小车吗”凯指着它们问罗比。

他并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而是斜着眼瞄她,眼神既好奇又狡黠。然后一路小跑,捡起一辆小车,递给她看。

“卜隆,”他说,“嚓。”

“对极了,”凯说,“真棒。小车。卜隆卜隆。”

她重又坐下,从包里取出记事本。

“嗯,特莉。最近怎么样”

特莉顿了好久才说:“还可以。”

“先跟你解释一下吧,玛蒂休病假了,所以我来替她。我需要先核对一下她留给我的各项信息,保证从上星期她来看你之后情况没有发生别的变化。好吗

“这样,我们开始吧。罗比现在是上托儿所的,对吧一个星期去四个上午两个下午”

凯的声音似乎飘了很远才到达特莉耳边。那感觉就像对着坐在井底的人说话。

“对。”过了一会儿,她说。

“怎么样呢他喜欢吗”

罗比把火柴盒大小的车也塞进谷物盒子里。他捡起从凯的裤子上掉下来的一截烟头,在车顶和紫色菩萨身上一阵乱按。

“是。”特莉的声音好像昏昏欲睡了。

可是凯仔细看了看玛蒂留给她的那堆乱糟糟的资料的最后一页。

“他今天不是应该上托儿所吗,特莉星期二他不是应该去吗”

特莉似乎在与睡意搏斗。有一两次,她的头往肩头偏倒下去。最后她说:“该克里斯塔尔送他去的,但她从来不送。”

“克里斯塔尔是你的女儿,对吧她多大了”

“十四,”特莉好像在说梦话,“岁半。”

凯从资料上看到克里斯塔尔其实是十六岁。又是长长的沉默。

特莉坐的扶手椅脚下放着两只缺了口的杯子。其中一只里头盛着某种肮脏的掖体,血红色。特莉的手臂交抱着,环在平平的胸前。

“我都已经给他穿好衣服了。”特莉说,好像是从意识深处拼命拽出这几个字。

“对不起,特莉,但我必须得问,”凯说,“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吸过了”

特莉伸出一只鸟爪般的手遮住嘴。

“没。”

“要拉屎。”罗比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跑。

“他要不要人帮忙”罗比跑出视线,凯急忙问。能听到他咚咚咚地往楼上冲。

“不,他自己能行。”特莉满不在乎地说。她用手撑起摇摇欲坠的脑袋,手肘撑在扶手上。楼梯顶上,罗比发出一声大叫:

“门门”

她们听见他拍木头的砰砰声。特莉一动不动。

“要不要我去帮帮他”凯建议道。

“要。”特莉回答。

凯爬上楼去,帮罗比拧开锈住的门把手。洗手间恶臭扑鼻。浴盆颜色发灰,一圈一圈的水渍赫然在目,马桶没冲。凯先冲了马桶,才准罗比一屁股跳上去。他皱起脸,使劲时很大声,一点也不在意旁边还有个人。马桶里哗哗地溅起水声,本就恶臭的空气里又新添一笔。他跳下来,屁股也不擦就要拉上已经涨鼓鼓的纸尿裤。凯把他叫回来,想劝他自己擦一擦,但他好像对这回事一无所知。她只好为他代劳了。他的屁股上,污物已经结成一层壳,皮肤发红,还有些发炎。纸尿裤散发出一股氨水味。她想帮他脱下来,可是他像小狗一样嗷嗷大叫,还猛力地伸手打她,然后就任凭纸尿裤耷拉在屁股上,一溜烟跑下楼,回到客厅里。凯想洗洗手,可是没有肥皂。她强忍着不呼吸,出来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下楼之前,她往三间卧室里瞄了几眼。室内的东西都快漫到楼梯顶上来了。他们都睡垫子。看上去,罗比是跟mā mā 住一个房间的。扔了一地的脏衣服中间混杂了一个玩具,廉价的塑料货,而且应该是给更小的孩子玩的。让凯吃了一惊的是,被子和枕头居然都套了罩子。

回到客厅,罗比又在唧唧歪歪,一拳一拳猛力砸向墙边的纸箱子。特莉半闭着眼睛看着他。凯坐下之前,伸手掸了一掸坐垫。

“特莉,你在贝尔堂戒毒所参加美沙酮1疗程,没错吧”

1一种镇静剂。

“嗯。”特莉昏昏欲睡。

“进展如何呢,特莉”

笔悬在半空,凯等待着回答,假装视而不见答案就坐在自己眼前。

“你还去戒毒所吗,特莉”

“上星期。星期五,我去。”

罗比还在砸纸箱子。

“能告诉我你服多少美沙酮吗”

“一百一十五毫升。”

特莉不记得女儿的年龄,倒是记得这个,凯并不感到意外。

“玛蒂说你母亲帮忙照顾罗比和克里斯塔尔,是不是这样”

罗比挺起结实的小身体直直地向那堆纸箱子撞去,引得纸箱一阵摇晃。

“当心哪,罗比。”凯说。特莉却说:“别碰那堆箱子。”这是凯头一回在她将死未死的声音里听出一丝警告的意味。

罗比重新用拳头砸起纸箱子,显然就是为了听它们发出空洞的鼓声,以此为乐。

“特莉,你母亲还在帮忙照顾罗比吗”

“不是母亲,祖母。”

“罗比的祖母”

“我祖母,笨蛋。她身身体不舒服。”

凯又扭头看了一眼罗比,准备提笔记录。他并不太瘦,她给他擦屁股时看了看摸了摸那半截儿赤条条的小身子就知道了。他身上的t恤很脏,可是弯腰时,却闻到头发上有洗发水的香味,让凯好生吃惊。他白嫩嫩的腿和胳膊上没有一块淤青,却穿着条浸满了尿鼓囊囊的纸尿裤,他已经三岁半了。

“饿,”他叫道,给了纸箱子最后一击,“饿。”

“可以吃块饼干。”特莉含含糊糊地说,却并不起身。罗比先是叫,现在已经变成了抽抽嗒嗒尖声大喊。特莉没有一点要离开椅子的意思。屋里这么吵,说话也听不见。

“我去帮他拿好吗”凯大声喊道。

“好。”

罗比抢在凯之前跑进厨房。厨房几乎跟洗手间一样脏。除了冰箱灶和洗衣机,没有别的电器。厨台上堆的尽是没洗的盘子,还有另一个烟灰满溢的烟灰缸,好几只纸袋子,以及发霉的面包。亚麻油地毡黏糊糊的,粘在凯的鞋底。垃圾桶里垃圾已经堆过了顶,上头扔了一只装过披萨的纸盒,摇摇欲坠。

“在那儿,”罗比看也不看凯,只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墙上的壁橱,“在那儿。”

壁橱里存的食物比凯想象的要多:罐头一包饼干一罐速溶咖啡。她取出两块饼干递给他。他抓过就跑,跑回母亲身边。

“嗯,你喜欢上托儿所吗,罗比”等他坐在地板上,狼吞虎咽地吃起饼干,凯问道。

他不回答。

“喜欢,他喜欢,”特莉稍微清醒了一点,回答道,“是不是,罗比喜欢。”

“他最后一次上托儿所是哪一天”

“上次。昨天。”

“昨天是星期一,他不可能去托儿所。”凯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不是上托儿所的日子。”

“什么”

“我在问他上托儿所的事。罗比应该今天去托儿所。我需要知道他上次去是什么时候。”

“我跟你说过了,是不是上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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